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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秋来到,草木枯黄,万物凋零。
灞陵原上,暮霭沉沉,风雨初歇。困居在此的诗人为了排遣愁绪,来到室外徘徊,只见空中一群群大雁向南飞去,片片黄叶从他乡的树上随风飘落。
一场秋雨一场寒,使人顿增萧瑟凄凉之感。夜幕渐渐降临,寒凉之气砭入肌骨,愁肠满肚的诗人返回室内,点燃一盏寒灯,怅然独坐。夜阑人静,满园空疏,连露珠滴落在枯叶上的纤微之声都听得很清。
他寄居在孤寺之中,本已凄凉万分,奈何与之相邻的竟是一个绝迹尘世、犹如闲云野鹤的野僧。如此处境,更添了几分冷清,怎能不让人落泪伤情。他思潮起伏,长夜无眠,羁旅的愁苦在不经意间弥漫,化作一首《灞上秋居》:
灞原风雨定,晚见雁行频。
落叶他乡树,寒灯独夜人。
空园白露滴,孤壁野僧邻。
寄卧郊扉久,何年致此身。
这首诗的作者是马戴,字虞臣,定州曲阳(今江苏东海)人。
古诗诞生至今,诗人们浩如星辰。有人名垂千古,万世流芳,有人寂寂无名,兀自凋伤。
在星光灿烂的唐代诗坛,生活在晚唐的马戴显然是黯然的那一个。
新、旧《唐书》都未留下他的传记,我们只能从零散的史料中窥得他生平的行迹,从他留存后世的诗歌中去感知他内心的悲喜。
有多少人关注到他,就是因这首写在秋季的诗。字里行间透出彻骨的寒意与心酸,让人读到的瞬间已入了心坎。
一句“落叶他乡树,寒灯独夜人”,将客中凄凉的况味如数道尽,而“空园白露滴,孤壁野僧邻”,更是将他的孤独感描写到极致。
“灞原”即灞(霸)上,也叫灞陵原,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灞水南岸白鹿原上。灞上,曾是古代送别之地,故成为离别的代名词,又因士子求学多寄居于此,故又成为科举仕途的象征。
马戴就是在灞上寄居多时的其中一员。长庆三年(823),为了求取功名,他千里迢迢赶赴长安。
初到长安,风华正茂的年轻人,想的是是以诗文叩金殿,以才华动京城。他心怀家国,憧憬的是指点江山,是积极用世。不成想,却屡试不第,困守场屋。
久滞长安的很多年里,他不知在多少个暗夜里独对寒灯,也数不清在灯下写下过多少首秋思之作了。
他不知何时才能迎来为国进忠献身的机会,何时才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。很多时候,他觉得自己的前途就像面前那如豆的烛火,摇曳不定,随时都要熄灭。
如今山河已秋,落叶生愁,何况是他乡之树。当人生的失意遇上灞上的秋天,那份落寞和惆怅是所有命运相似者的共同体验。试问,凄凉的秋景,触动了多少异乡人浓重的愁思?
“岁暮见华发,平生志半空。孤云不我弃,归隐与谁同。”长年不第,功业无成,年华逝去,有家难归,这对落第之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苦痛。怀才不遇的苦境和进身希望的渺茫,同时摧残着他们疲惫的身心。
现实无情,有志难伸,报国无门,马戴只能独自坚守长安,空对秋风斜阳,向着遥不可及的功名苦苦追寻。
“平生空志学,晚岁拙谋身。”久试不中,韶华已逝,诗人油然而生一种苍凉的悲伤,禁不住泪湿衣衫。漫长的时光里,生命的底色上,留下的只是苍白。
幸而马戴有一些相知相交的好友。在落第后那些苦闷的日子里,是朋友们及时写诗劝慰,帮助他走出科举失利的阴影。马戴也写诗酬答他们,以示感激。
马戴尤与姚合、贾岛交游颇深,在他干谒奔走的过程中,姚、贾二人亦提供了某些便利。马戴落第离别之际,姚合曾设宴款待他,并赠诗勉励。贾岛对马戴的诗歌创作有较大影响。马戴常常向贾岛诉说内心的苦闷,寻求心灵的慰藉。
年年岁岁,岁岁年年,物候的变化触发着马戴多种思绪,他的沉吟不再是单纯的思家相亲,更有穷途末路之感叹,碌碌无为之羞愧。比如《长安书怀》:
岐路今如此,还堪畅哭频。
关中成久客,海上老诸亲。
谷口田应废,乡山草又春。
年年销壮志,空作献书人。
晚唐政局黑暗,一般士人在仕途上进身的机会极少,中下层知识分子面临的处境极其艰难。大批的文人士子远涉边陲,投笔从戎,即到边塞幕府作幕僚,为日后的发展谋求出路。
对落第的士子们而言,漫游入幕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。既可以结识一些手握重权的地方要员,也可以暂时忘掉落第的烦恼,还可以改善穷顿潦倒的现状。
马戴在长安的境况并不如意,干谒行为实际上也没取得多大成效,在希望与痛苦的挣扎中,他将儒冠换戎装,到边庭幕府走了一遭。
他曾到过陇上、灵武、邠宁、夏绥等西北边陲。长期的幕僚生涯,让他对边塞生活有着切身的感受,为此创作了一批艺术价值较高的边塞诗。比如大和三年(830)左右写的《陇上独望》:
斜日挂边树,萧萧独望间。
阴云藏汉垒,飞火照胡山。
陇首行人绝,河源夕鸟还。
谁为立勋者,可惜宝刀闲。
严羽论诗推崇盛唐,而于晚唐诗人,却独推马戴,认为“马戴在晚唐诸人之上”。就是说马戴的诗歌虽不乏衰瑟和哀伤之气,但超越了晚唐的绮靡之风,无怪乎他的边塞诗被认为是盛唐余韵的传承。
归去咸阳里,平生志不迷。马戴志不在边塞,漫游过程中选择短暂入幕,只是马戴落第后的权宜之计。幕府并非他期许中展现才能的理想之地,对科举功名的追求才是他矢志不渝的毕生所求。
在内心的伤痕平复后,马戴再次毅然地向长安进发,为心中的理想搏击。
值得一提的是,除了出塞入幕,重返长安后的马戴还是会不时陷入两难的境地,他既想坚持留在长安寻求机会,又欲归隐山林。
为排遣心中郁闷,他经常入山中寺庙道观寻僧访道。因此,他在华山还有过一段隐居的经历。
马戴对隐居生活向往已久,现在终于实现愿望,整日与山水相伴,紧张的情绪得以舒缓。他抛却烦忧,享受那份难得的惬意:
高高丹桂枝,袅袅女萝衣。
密叶浮云过,幽阴暮鸟归。
月和风翠动,花落瀑泉飞。
欲剪兰为佩,中林露未晞。
马戴在山中仰观天边的浮云,坐望山间的明月,吹着林中的晚风,遥看崖畔的飞瀑,仿佛往昔的烦恼愁情都与其无关。
不过,纵然马戴的隐居生活是平静的,但他并没有视为一生之计。短暂的隐居后,他为着仕途再次踏上了征程。
命运没有辜负这个内心执拗的科举人,会昌四年(844)马戴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,与项斯、赵暇同榜擢进士第。
这个蹉跎举场二十余年,大半生为了入仕羁旅漂泊,清苦落寞的士子,像久旱逢甘霖一般,终于尝到了一丝甜蜜。
光阴荏苒,那些独属于马戴的落第时光已如过眼云烟,他留下的诗句却隔着岁月长河,在泛黄的故纸堆间闪烁。
当异乡的秋叶萧萧地落,我们与他产生着奇妙的共鸣,体味着他无边的落寞,也读懂他不为人知的苦涩。
唐诗与宋词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两颗明珠,唐代被称为诗的时代,宋代被称为词的时代。词源于民间,始于唐,兴于五代,盛于两宋。